透过避孕套看到的藏地
茂戈
我是比较认可导演万玛才旦的。很多导演曾拍摄过藏族题材的电影，不可否认他们拍出了一些适合市场能卖大钱的电影。但是，万玛才旦才是真正能深入到藏族文化内核，独具风格地进行了视觉表达的导演。
在谈万玛才旦导演的《气球》这部电影之前，先谈谈他的《塔洛》和《撞死了一只羊》这两部电影。
《塔洛》反映了藏族文化受到“汉化”冲击，藏族传统工业如何经历现实转变；《撞死了一只羊》则讲述的是杀生与赎罪取舍的信仰。今天我们讲述的电影《气球》，则兼顾了《塔洛》的现实与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的信仰。
电影《气球》以气球这个意象为线索，讲述了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，折射出九十年代藏区的生活图景，描绘在苍茫天地间蜿蜒的生命轨迹。其主体故事是，和善的爷爷去世，上师认为爷爷会轮回转世到儿子达杰的家里。而达杰的妻子卓嘎又正好怀孕。藏传佛教的信仰说卓嘎怀孕的孩子很可能是爷爷的转世，而现实中，已有三个孩子的卓嘎受到“新时代”思想的女医生的影响，质疑上师“错”了，想要打掉孩子……
信仰与现实的两难境遇，正是万玛才旦在《气球》这部电影中想要讲述的。
为了讲好这个主体故事，万玛才旦在前半部分用了影片一半还要多的时间来进行铺垫。
电影《气球》一开始是孩子拿避孕套作气球，随着镜头的独白：“咱家的云。咱家的羊。爷爷。爸爸也来了。”这些镜头是模糊的，而当避孕套被拿掉，清晰而惊艳的画面扑面而来。
避孕套在影片一开始就出现，万玛才旦已经在下意识地告诉我们，影片是一个关于“繁衍”的故事。以放牧为生的藏民族，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，对于生命是融入骨子里的崇拜。但是，避孕套却是对生命的“扼杀”。故事的矛盾在一开始就已经种下。
“计划生育”开始慢慢深入藏区的九十年代，避孕套代表着藏区人民面对“新观念”的现实冲击。孩子和爷爷都不知道避孕套是个什么东西。孩子拿它当气球，爷爷也认为是孩子的“玩具”。在达杰、卓嘎这代年轻人眼里，避孕套是让人“害臊”、“羞死了”的。当他看到两个孩子手里的避孕套吹成的气球，立即追着孩子用烟头将气球点爆了。而当孩子拿“气球”与伙伴换了一个哨子，伙伴的父亲找上门来，责怪达杰“不害臊”，还与达杰扭打在药坑里……
达杰是一个 “种羊”一样的藏族男人。为给母羊配种，达杰带回一只公羊问卓嘎：“这种羊不错吧？”卓嘎立即回道：“有点像你。”卫生所发给他们的避孕套根本不够用，卓嘎鼓起勇气去卫生所准备找女医生结扎。女医生戏笑道：“你家那口子是种羊吗？发了那么多还不够？”……
对主题故事进行这样的铺垫，看似轻描淡写，甚至有些喜剧，令人发笑。但是，当看完整部影片，再回过头来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。尤其是当公羊被放进母羊圈里配种前，达杰冲进羊圈，把那只两年不下羔的母羊逮了出来，隔离在另一个圈里。面对卓嘎“这只母羊其实挺老实”的话，达杰说：“不产羔老实有什么用？”这只母羊最后为了给大儿子江洋凑学费，贱价卖给了回族，落下杀掉吃肉的结局！在这里，母羊与卓嘎被无形划上了等号。母羊不下羔，没用！那么，怀了“转世爷爷”的卓嘎说要去打胎，就被达吉狠狠地打了一巴掌！
不仅如此，卓嘎的命运也与母羊息息相关。卓嘎在爷爷去世后，梦见那只两年没下羔的母羊产下了一只羔，湿漉漉的。卓嘎去卫生所做孕检测试，路过窗子，接着，一只母羊努力地想要挣脱绳索，但最终失败了。这，预示了卓嘎最后的命运。
达吉的大儿子江洋一出生就被认定是奶奶的转世，因为他的背上有一颗与奶奶一模一样的痣！这不仅是对主体故事的铺垫，而是对藏民族“轮回转世”信仰的一种陈述。当另两个孩子知道江洋是奶奶的转世，他俩也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世，在梦境里，他俩拿下江洋背上的那颗痣，赤身祼体（谁出生那一刻不是赤身裸体的呢）地嬉笑奔向远方……用梦境来叙述的还有，深爱的爷爷去世后，江洋在湖边看到了倒影里的爷爷，他叫着“爷爷”奔了过去——他希望通过虔诚的信仰找回爷爷的轮回转世。这样的画面带给人的感觉是强烈震撼的。
在《气球》这部影片里，还有另一条线，身为尼姑的卓玛（卓嘎妹妹）在接江洋回家时，遇上了初恋情人德本加，二人的内心都产生了变化。德本加根据与卓玛的恋情写了一本书，书名就叫《气球》。卓玛与德本加的故事，看似与主体故事没有什么联系，其实不然，身为尼姑的卓玛代表着信仰，而德本加则代表着现实。德本加的书《气球》则可以说是他俩的“孩子”。他俩的再次相遇，跟电影里主体故事所表现出来的信仰与现实的两难境遇如出一辙。
而更让人震撼的是，在现实中，卓嘎为阻止妹妹卓玛与情人见面，烧掉了他们的“孩子”《气球》；卓玛则以信仰的名义，压迫姐姐卓嘎接受“转世轮回”，生下她不想生的孩子。这看似是两姐妹人生的一种对比，其实是万玛才旦一直想在影片中，去寻找信仰与现实两难的一种和解。
一个气球的结局，正如影片结局时那样，要么破了，要么飞走了。而观看气球飞走的人，两个孩子、达杰、江洋、卓嘎、卓玛、德本加，还有那名女医生，他们的表情都是平静而安详的。
也许，这正是万玛才旦在电影里想要表现的——在信仰和现实的两难境遇中，都要平静而安详地面对。
（注: 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）
作者简介：
茂 戈 本名陈茂兴，曾在军旅22年，转业前为西藏军区文学创作员，现居成都。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。作品四百余篇（首）刊发于《人民文学》《解放军文艺》《芳草》等军内外报刊，著有诗集《雪域兵谣》《西藏在上》，长篇小说《陷入精神病院的诗人》《雪葬》等。
作者：茂戈
真诚赞赏，手留余香。(收款姓名：王玲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