迫嫁给燕国克死六位王妃、狗都嫌的天煞孤星寒江王。
白天逼我练功,晚上逼我读书。
高度怀疑他是断袖。
偶然跟人提了那么一嘴。
结果他被男人当街表白,当场卸了对方一条胳膊后,提剑要来砍死我。
1.
我是一个食物链底端的倒霉催庶妹,现在坐在去燕国和亲的花轿里。
没错,是代替我嫡姐去送死的。
梁、燕两国交战多年,谁也没占到便宜,这年冬天终于心照不宣,罢兵休战。
并且打算用一场和亲来缓和两国长久不睦的尴尬气氛。
燕国本是苦寒之地,此次求亲的寒江王慕容遥,虽是知名美男子,但也是知名天煞孤星,专门克妻,先后娶过六位王妃,皆在新婚当夜死于非命,且死状凄惨。
有传闻说他别有嗜好,专门辣手摧花,更有传闻说他沉迷修道,会吸食女子精魂,所以才能有那般出尘相貌。
身为亲王,食邑万千,却劳役百姓、占山修陵,只为死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。
燕国贵族适龄女子,不等及笄便着急议亲,筹措婚事,生怕被他惦记上。
如此,梁国金娇玉贵的公主们自是不愿去的,那依例便要挑选适龄女子代为和亲。
对方大小是个王,即便是去送死,礼部的候选名单里也只有各族贵姓嫡女。
不过,公主可以找贵女替嫁,贵女自然也可以设法将亲事转移给自己的庶妹。
2.
本朝有宠妃江氏率先生下长子萧弈,被立为太子。
不幸的是,皇后膝下有三皇子,是嫡子。
梁国嫡长之争,派系分明,斗争火热。
我父亲定北侯一贯中立,谁的账也不买。
但我嫡母是个狠角色。
她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进宫与太子生母江贵妃做了笔交易,生生以定北侯府的前程为注,扭转乾坤。
姐姐立刻从和亲贵女变身为太子妃。
贵妃替太子结下定北侯府这门亲,意味着定北侯府正式归入太子一党。
皇帝当天便连下两道圣旨,将此事板上钉钉。
而我理所当然成为那个代替姐姐前往异国送死的弃子。
软弱如我,其实也是反抗过的。
知道没人会替我做主,所以我连夜爬狗洞逃了。
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。
半年前,我回溧阳看护祖父母故居时救了他一命,照料许久,生了情义。
他家中有事未了,但是他说过,至多不过三载,定能将家中诸事落定,亲自到溧阳娶我回家。
他说,会给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家。
于我来说,这世间没有任何一句承诺能比这一句更具诱惑力。
我孤身逃往溧阳,打定主意哪怕从此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活着,也要等到我的少年。他叫我等他,我便不能让他回来时,找不见我。
可惜,还未抵达溧阳便又折返,乖乖回去等着出嫁。
那个素来杀伐决断、冷酷自专的太子萧弈,命人将告示贴满全国,若我十日内不回去,便会每天杀一人,直到将我舅舅一家杀尽。
我阿娘走得早,唯余舅舅一个亲人,我万不能为一己之私,枉顾他们的生死。
3.
父亲有些悲伤,所以他用「这都是命」来安慰我,可能也安慰自己。
其实,被迫回京那天,恰好碰到过太子车架。
那天雪下得很大,被侍卫远远挡着,但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扯着嗓子痛骂那狗太子,两国和亲,朝中争权夺利到最后却不择手段,逼迫一个女人出来送死。
他不屑与我理论,只让侍从传了一句话:「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」
这些人争来夺去,用尽阴谋阳谋的时候不信命,最后却都拿「听天由命」来糊弄别人。
我在长街上号啕大哭的时候,并不肯信命。
可出嫁那日,送行台的百级长阶上,恍惚间有一个少年迎面向我走来。
我一颗心「扑扑」狂跳着,几欲冲出胸腔。
那是江亦,是我等待的少年。
他来救我了!
可又哪里透着诡异。
我的少年不会身着太子服饰,不会高高束着银冠,不会不苟言笑,不会连头发丝也透着狠厉。
江亦、萧弈……
我立刻明白,那不过是我的一场幻梦罢了。
萧弈在溧阳遭人追杀落水,恰好被我捡到,我没见过太子,便有了这大梦一场。
现在方知,原来打碎美梦的,正是那个替我造梦的人。
「阿清,怎么会是你?」他拉着我的衣袖,眸中惊恐万状,颤声重复着:「我不知道是你,我不知道是你啊……」
是,在溧阳,他说他是商贾之子,我说我是民间孤女,都是假的。
而真实的萧弈,动动手指头就可以逼迫谢清越乖乖赴死。
我看着他笑:「殿下一语成谶,我如今,甘心认命了。」
「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」也好,「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」也罢。
我将原本揣在怀里准备带进坟墓的信物交还。
转身离开,头也不回。
我的家人抛弃我,我等待的少年是假的,一切只是个笑话。
他曾经替我点燃希望,也反手给了我最深的绝望。
冬日的风再凉,也凉不透人心,但是一个人却可以凉透一颗心。
我不再畏惧万丈深渊,因为没有希望也就没有恐惧。
4.
进了寒江王府,身边随侍的几个梁国女官便被寒江王的人替下。
她们临走时,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,满是同情。
我冲她们笑笑,安之若素。
甚至开始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会怎样克死自己的新婚王妃。
可惜他迟迟不来。
有个笑起来很喜庆的丫鬟说王爷在外面被抓着灌酒,脱不开身。
毕竟第七次成婚,来喝喜酒的人愣是随了七次份子钱,多少要出一口恶气。
我闻言漠然。
关于慕容遥流言太多,天煞孤星也好,恶意为之也罢,都已经不重要。
头冠喜服太重,索性不管不顾地拆了发髻,脱了外袍,浑身一轻,人也利索起来,顺手将最锋利的一根金簪藏进袖中,。
我已决心一死,能够死个痛快,大概是我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了。
我抓起桌上一壶酒,倚在窗前,举杯对着天上高悬的圆月许愿:「若有来生……」
不想身后却传来低低一声嗤笑:「怎么,不等我来就喝,酒壮怂人胆?」
我猛地回头,恍惚间只觉眼前一亮。
都说蓬荜生辉,我当是客气话,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往屋里一站,便让整间屋子多光亮几分。
说话的人虽身着大红喜服,仍旧宛如谪仙,郎艳独绝,世无其二。酒气微醺之后,更衬得人遗世独立,卓尔不群。
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绝世美男子。
「王爷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声名在外吗?」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。
不想他竟然笑了。
他这一笑,恍如春风轻拂,漫山桃李开遍。
如果美貌能够杀人,那前六位王妃纷纷死于新婚夜,倒也不能全怪他。
他笑着走到我面前,薄唇轻启,呵气如兰:「你方才哭什么?说出来,让本王高兴高兴。」
对不起,我收回刚才的话。
变态终究是变态,再好看的皮囊也改变不了这个铁的事实。
可是寒夜他乡,命如微尘,有一个人微微歪着头,一双点漆星目含着一抹笑意,幽幽盯着我,不急不躁,耐心十足,竟勾得人很想一诉衷肠。
或许,他真的会什么魅惑人心的邪术吧。
我竟鬼使神差坐下与他喝酒,给他讲了投胎是门技术活,没娘的孩子像根草,也许还有路边的男人不要捡系列故事。
水越喝越冷,酒却越喝越暖。
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酒,许是我心里太苦,美酒喝进嘴里竟也微微泛着苦味。
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时,伴随着腹部一阵强烈痉挛,五脏六腑好像都燃烧起来。
整个人却突然从未有过的清醒。
是回光返照吧。
我扑到窗边,想最后看一眼月光。
她从始至终皎洁明亮,不悲不喜,多好啊。
勉力支撑着倚靠在窗格上,面向慕容遥,凄然一笑,「不知道为什么,疼了那么久本该习惯了,可还是疼,我不想慢慢疼死,求你,别阻止我……」
未等他回应,便掏出袖中金簪,对着颈脖狠狠扎了下去。
5.
再次睁开眼,翻身下床时,我是打算去找阎王报到的。
披头散发,状如女鬼。
可光脚站在地上,刺骨寒凉从脚底板一路直充脑门的酸爽,让人瞬间清醒。
「为什么我还活着?」
我抠着手指甲,找到坐在外间独自对弈的慕容遥,弱弱地问。
指甲盖还隐隐泛着青紫,像是余毒未清的样子。
他坐在棋桌前,一手拿着本棋谱,一手执着一枚黑子,眼睛一眨不眨,盯着棋盘上的珍珑棋局,正在思索如何下子。
好半天终于落下一子,这才抬眼看我,神色戏谑:「这么想死,那本王成全你?」
这变态说的哪里话?
既然已经死过一回,如何还能再想死。
「你想怎么样?」 我看着他,转了话头。
昨夜的酒不对劲,我喝着苦是因为它真的苦。
但我现在毒解了,脖子上也没有伤,应是我拿金簪自刺时被他拦下了。
我实在很好奇这位接连「克死」六位王妃的寒江王,怎么就忽然大发慈悲,留我一命?
「想让你活着。」他盯着棋盘,说的漫不经心。
「就这么简单?」
他手中黑子落下,吃了成片白子,大概很满意,终于露了点笑:「我可以给你一次活着的机会,但是能不能活下来,得靠你自己。」
6.
我日日都在琢磨他那句靠我自己活着,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是出卖梁国机密,还是借我对付谢家?
毕竟谢家世袭的定北侯爵位,定的便是北面燕国。
但他只让我安心养好身体再说。
燕国太冷,我几乎足不出户,屋里炭火烧的再旺,汤婆子也不离手。
丫鬟彩云每天按着我泡澡,水底厚厚一层药草,可惜除了艾叶,我全都不认识。
她扬着喜庆的笑脸,语调欢快:「王妃放心吧,这都是王爷派人置办的,多泡泡就不畏寒了。」
除了泡澡,日常饮食也多是温补强身的药膳。
这样万般周全地养了小半月,身上余毒全清,康健不少。
我向慕容遥道谢。
谁知他听说我身体养好了,马上表示要带我出去吹吹风。
我看着屋外冰冻三尺,仍自雪花飞扬的景象,连连后退着拒绝邀请。
他淡淡睨我一眼,勾唇轻哼:「想死?」
当然不想。
7.
外界都传他沉迷修道,我在府中没看他有修道的迹象,倒是两个近侍,一个叫清风,一个叫明月。
清风、明月两个彪形大汉在王府后的冰湖上比试弛冰时,被慕容遥叫停。
二脸不情愿从冰湖中央滑了回来,看到小鸡仔似的、紧裹斗篷还瑟瑟发抖的我本人,皆是眉头紧锁。
我想他们一定也在心里默默问候慕容遥缺了大德。
明月勉为其难开口问我几岁。
「十五。」
「这个年纪习武,晚是晚了点儿,但是只要加倍用功还是来得及的。」 清风咂咂嘴,如是说。
慕容遥马上掀了我的斗篷,一阵夹着冰粒子的寒风差点儿将我送走。
「不用客气,练不死就往死里练。」
他撂下这句话,转身回府喝茶去了。
留下我和清风、明月在冰天雪地里面面相觑。
梁国地处东南,即便是数九寒冬,湖面上也结不成这样厚的冰,更遑论穿上专利于冰上行走带有冰刀的特制鞋,在冰面上飞驰。
但在燕国,一年中大半都是冰雪天,又山多水多,到处都是厚厚的冰面雪坡。弛冰、滑雪是每一个习武之人必须学会的基本功。
整整一天,我跟着清风、明月在冰湖上摔得鼻青脸肿,不成人样,四肢冻到僵硬,坐在饭桌前连手也伸不开。
慕容遥悠悠盛汤,还不忘转头威胁我「不许瞪着本王,也不许在心里骂本王。」
我一怔,这人该不会真的会什么邪术吧?
不禁心中一酸。
「更不许哭!」
他将那碗汤放在我面前时,突然加重了语气,像极了幼时学堂里最严厉的夫子。
可他不是夫子,他是个变态,阴晴不定,捉摸不透的那种。
我立刻将眼泪憋了回去,默默打了个哭嗝。
「喝吧,这羊肉汤熬了一天,喝下去就暖和了。」
可我手指伸不开,只能用两个拳头僵硬地捧着碗,慢慢地喝。
倒也真有奇效,一碗汤下肚,不仅身上暖和舒展了,还食欲大增。
8.
要说慕容遥这人,缺德就缺德在他总是出其不意,致命一击。
我累了一整天,腰酸背痛,好不容易喝口热汤、吃口热饭,心情稍稍平复下来,只想躺下,和我心爱的床相亲相爱。
可他说晚上还要去藏书阁读书。
不止今晚,以后都是如此,白天练功,晚上读书,绝无例外。
这到底什么仇、什么怨!
你痛快点儿,直接把我克死不行吗?
我打算摔碗、掀桌子的。
「本王要你知道,他人施舍的荣宠终究是镜花水月,靠人浇灌才能盛开的鲜花永远敌不过寒梅的傲骨嶙峋。你来了燕国,进了寒江王府,要想活着,便要脱胎换骨,否则,你熬不过这凛冽寒冬。」
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,声如钟磬,宛若神祇。
字字锥心,但字字在理。
我默默将举起来的碗又放了回去。
我素爱香雪兰,种满整个小院,但若几日不管,便会枯萎,我生在公侯之家却只是一个随意拿来送死的弃子;我爱过的少年,亲手送我下地狱。
而我面对这一切,毫无还手之力,只能任人宰割。
万幸,我如今还活着,并且要一直活下去。
既然活着,自然当如慕容遥所说:
「强大起来,有人打你骂你,你就打回去骂回去;有人使计害你,你不仅要自保还要有本事以牙还牙、以眼还眼;有千军万马朝你碾压而来,也绝不退缩,赢便开怀笑,输便悲壮死。」
很久之后,我才知道,这是燕国人最崇尚的风骨。
我终于明白,原来他说要靠我自己活着,是这个意思。
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些。
慕容遥见我脸上还挂着泪,俯身凑近,小心拂去我脸上泪珠,低低道:「别再哭了。」
原来,他也有温柔的一面。
我心下稍安,正打算表表决心。
谁知他话没说完:「再让本王看见你的眼泪,你将失去这次活着的机会。」
呵,很好,这很慕容遥。
9.
可我毫无功底,一切都要从头开始。
慕容遥大概自己小时候被师傅虐的狠,现在拿我泄恨。
每日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有成规,即便饿的头晕眼花,不到时辰也不许吃饭。
偏偏数九寒冬,早早便要起床练基本功,我又冷又抖,马步扎得东倒西歪。
他拿着戒尺冷冷逼视,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。
蹲完马步,还要练倒立。
我手臂没劲儿,根本立不起来。
他竟然让人将我倒着按在墙上,直到我能自己倒立为止。
那一刻,疼痛和屈辱让我觉得还不如那天晚上直接死了的好。
我疯了一样挣脱下来,一边哭一边号,让他赶紧杀了我,一了百了。
清风、明月一左一右拉着我好言相劝,一个说万事开头难,一个说习武就这样,经络打通就好了。
可我就是哭的停不下来。
我上辈子怕不是个盗墓的,到底撅了多少祖坟,这辈子要受这么多罪啊。
越哭越伤心,全然没有注意到慕容遥攥紧的拳头和冷厉的眼神。
他忽地冲过来将我整个人提起来按在墙上,声如寒冰:「既然你连死都不怕,为什么却怕活着?」
我怔怔看着他泛红的眼尾,眸中似有泪光,一时傻了,竟然忘了哭。
不知为何,总觉得他虽是跟我说话,却穿过我在质问另一个人。
良久,他终于放开我,若无其事站在那里,沉声道:「继续。」
10.
从此,每日晨起至黄昏,除了吃饭如厕,就是演武场、兵器房,冰湖、雪坡连轴转。
刀枪剑戟、弓弩箭矢,一个不落。
转眼两年过去,与清风、明月冰湖弛冰、雪坡滑雪,偶尔也能赢一回。
不再轻易摔跤受伤,冰湖上的寒风也不能再让我皱一下眉头。
晚间坐在藏书阁读书,终于可以熬到连慕容遥也撑不住想回去睡觉的时候。
清风说我聪明,明月说我有天赋。
慕容遥只会三分傲慢、三分冷蔑、四分漫不经心地说:「凑合吧,还算勤奋。」
呵,谢谢了您嘞,有些人动不动就要亮刀子,怎敢不勤奋?
我跟他同房不同床,我在里间卧房,他在外间搭了床榻。
有一天早上我睡懵了,没能准时起来,他竟然在我床边磨刀,阴瘆瘆的,把我吓的差点儿命丧当场。
从此以后,我到点儿就起,吃完就蹿出去练功,一点儿也不敢耽搁。
谁敢跟变态较真?
好在习惯一旦养成,也就没那么难受了,反倒乐在其中。
这天,我正踩着冰刀在冰湖上和清风练剑,慕容遥突然要我回去,与他一同进宫赴宴。
我指了指被风刮出来的鸡窝头:「要不我还是别去了吧?」
他微微眯了眯眼,有意无意将手放在了腰间佩剑上。
我立刻改口:「我去我去!」
虽然只有一个时辰梳洗打扮,不过对于进宫赴宴,我还是有些期待的,毕竟可以见到传说中的郦太后。
听闻燕国郦氏有开国从龙之功,所以燕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,历任皇帝都姓慕容,皇后都姓郦。
现任燕国皇帝是个总角小儿,可惜有些痴傻,太后郦姜垂帘听政。
郦家再一手遮天,这么作为,也挡不住悠悠众口。
所以,尽管慕容遥已经很努力做一个不理朝政,甚至有些荒唐的富贵贤王,还是架不住有人看他不顺眼。
他说得没错,寒江王府危机四伏,想活着不容易。
起初我以为冰湖上突然出现的冰窟窿、雪山上飞驰的箭矢、草丛里的毒蛇、树上突然掉下来的毒蜘蛛都是他有意安排,考验我的。
后来才发现他也不太平,会被下毒,会被刺杀,还会被色诱……
有意思的是,刺杀我的人如果看到他,会立刻避让,刺杀他的人完全无视我。
这两股势力坚持不懈地围着王府转,同归殊途。
有时我们也会并肩作战,配合无间,但绝不要妄想他会吐露半分真相。
我私自揣测,这其中多半与郦家有关。
11.
进宫之后,宴会尚未开始。
慕容遥被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侯爷拉去鉴赏字画。
他临走时看了我一眼,那一眼仿佛在说:「机灵点儿,命别丢了。」
呵,他一向嘴是开过光的。
短短半个时辰,我便遭遇两次暗算。
一次是跟几个贵女站在观景台的围栏边看台下表演冰舞,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。
还好我及时抓住栏杆,稳住身形,并没有掉下去。
虽然以我现在的功力,掉下去最多扭个脚,不至于摔出脑浆,但还是背后一凉。
第二次,是有个宫女通知我寒江王在一处偏殿等我,我冲她憨憨一笑:「姐姐别逗我,我家王爷才不会喊我呢,他巴不得看不到我,眼不见心不烦。」
那个宫女一愣,翻着白眼走了。
那一刻,我再次感激慕容遥平日里的严厉,若还是以前的我,少不得已经摔死或者被引到哪个偏殿,或被谋杀或被栽赃陷害了。
好不容易等到宫宴开始,终于见到郦太后。
她与慕容遥年纪相仿,正当芳华,美艳动人,只是明眸深处总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怨。
尤其是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慕容遥时,那一霎的哀怨与惆怅交错,愁思与柔情百结,我见犹怜。
这明显不是太后看臣下,更不是皇嫂看皇叔的眼神。
反观慕容遥,正襟危坐,目不斜视,一如既往的六亲不认样。
我隐隐有个大胆猜测,但不好妄下定论,还需找机会证实。
12.
机会倒是来的很快。
宴会结束,郦太后单独召见我。
临去之前,慕容遥拉住我。
他将我的披风解开,掖紧领口又重新将带子系上。
修长手指无意蹭着下巴,传来一阵酥麻,离得太近,几乎能闻见他身上独有的寒梅清香。
系带子时,他偏头在我耳边低语:「考考你,《三十六计》第二十七计是什么?」
我抬眼恰好看到他流畅的下颚线和光洁颈脖,还有,微微滚动的喉结。
一贯平静的心突然狂跳,几乎要跳出嗓子眼。
失了神,忘了应。
他蹙着眉,抿唇表示不满,恰好那位花里胡哨的宁安侯又凑了过来:「呦,寒江王与王妃感情真好啊 。」
慕容遥皮笑肉不笑:「王妃年幼不懂事,本王正教育呢。」
说着竟然顺手捏住我的下巴,左右晃了晃,淡淡哼了声:「记起来了吗?」
我迅速找回理智,认清变态才是他永恒不变的底色。
低低回了声「假痴不癫」,转身逃跑。
13.
与郦太后隔着炉火烹茶。
我便猜到她无心与我闲话,不过三两句,话头便转到慕容遥身上。
「寒江王妃从梁国远嫁而来,在王府可还习惯?王爷,待你好吗?」 她抿着茶,神思悠远。
我趁机大倒苦水,控诉他每天以折磨我为乐,顺便给她看我胳膊上的伤痕还有掌心薄茧。
很明显,她在看到那些细密伤痕时,眼中闪过一丝愉悦。
女人向女人诉说自己的不幸,是拉近关系最有效的方法之一。
在她放下戒备,主动说起她与先皇还有慕容遥兄弟俩一同长大,并且有意无意暗示慕容遥逼我读书习武、滑雪弛冰不过是为了追忆他们共同的年少时光时。
我几乎可以笃定这个女人深爱着慕容遥。
年少时或许因为家族前朝种种原因,爱着弟弟,却只能嫁给哥哥。
但如今情状,若他们两情相悦,以慕容遥的性子绝不会在意什么道义理法,定然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。
可是他们没有。
不仅没有,慕容遥娶一次亲,便会死一个王妃,即便我侥幸活着,也得时刻警惕,稍有不慎便要交代一条性命。
这世上有没有天煞孤星克妻命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很多天意其实都是人为。
临时起意,决定玩一把大的。
我睁着委屈又无辜的眼睛,手上的帕子绞来绞去,几次欲言又止、泫然欲泣的样子,终于引起她的注意。
「妹妹怎么了?」
我扭捏发问:「太后既与王爷年少时便已熟识,可曾知道他……他……」
「他怎么了?」 郦太后急急看着我,神色关切。
我见此情状,心下有底,「哇」的一声哭了出来:「我们成婚两年从未同房,他多看我一眼都嫌烦,府上也并无侍妾通房,你说他会不会……」
我见她面色发白,怔愣不语,索性豁出去了,一拍大腿:「您是不知道,方才一进宫,他就甩下我,和宁安侯眉来眼去,赏画谈心去了。」
嗨,那个花里胡哨宁安侯,对不住了。
郦太后仍自怔在那里,若有所思,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总觉得她有几分相信。
像她这样出身尊贵又自视甚高的人,爱而不得一定是加倍痛苦、难以释怀的。
人心便是如此,一件长久郁结于心的事,一旦有了出口,便会将以往所有似是而非的细节,重新找回来加以佐证,最后相信这个猜疑是真的。
临走之前,环顾四周,只有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嬷嬷,看上去嘴很严。
我大为放心。
希望我这番编排,能替她找到一个不被爱的理由,释了心中不甘,不要再找我麻烦。
14.
的确安生了几日。
可惜我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那天我和明月在北山滑雪,彩云匆匆跑来,说是清风大人让他传话,叫我赶紧躲起来,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。
没等我问清缘由,便闻听一声咆哮。
「谢~清~越!」
我远远看着慕容遥提着剑,杀气腾腾向我冲过来,每一个字都夹杂着恨不得将我撕碎的切齿怒意。
清风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苦劝:「王爷息怒,咱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,好不容易活下来,学了点儿本事,杀了就没有了……」
可我们所处的雪坡上,忽然安静到诡异,一时连鸟叫声也尽数止歇。
仰头望去,阳光映着山顶积雪,刺目的很。
我预感不妙,可明月唤我快跑的话音还未落下,北山上经年的积雪就在这一声怒吼下,轰然崩塌,几乎只在瞬间便将我们淹没。
15.
事情原委,是后来我躺在病床上,听清风转述的。
原来,那天慕容遥与清风出门办事,恰好遇见宁安侯。
便同去茶馆雅间小坐,没想到坐下没说几句话,宁安侯越凑越近,越凑越近,最后竟然一拳捶在王爷心口,娇嗔道:「死鬼,对人家有这种心思,怎么不早说?」
清风描述此情此景时,仍旧心有余悸。
当时王爷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,伸手就折了宁安侯一条胳膊。
没想到宁安侯不知死活,还缠着王爷不让走,劝他不用害羞,这种事自古平常,没必要藏着掖着。
所以,寒江王当街追杀宁安侯,这几天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。
我将头深深埋进被窝里,欲哭无泪。
谁能想到太后宫里也能将闲话传出来,谁又能想到,宁安侯他还真就有此癖好呢。
我看我真的离死不远了。
清风说未必:「别看王爷拿刀砍你跑得凶,见你被雪埋了,马上亲自去挖你,一直挖不到,急得眼睛都红了。」
「真的吗?」 我从被窝里露出一双求生欲极强的眼睛。
「假的。」 慕容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,无情否认。
清风默默退了出去,我悄悄缩回被窝装死。
「出来。」 迫人的气息直直穿透棉被,让我双颊烧得厉害。
我只好探出半个头,无比心虚。
他在床边坐下,伸手在我额间探了探,大概额温正常,竟然反手给了我一个爆栗,没好气道:「让你装傻,没让你造谣。」
我吃痛捂着额头,还不忘探手扯了扯他的衣袖,讲明原委,诚心认错。
唉,确实离谱,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,竟然那样编排他。
如今想想实在侥幸又狂妄。
他听完不置可否,只是淡淡说了声「歇息吧」,便转身离开。
我心下霎时空空荡荡。
他对我大概有些失望吧,不知为何,想到这竟然很难受。
我躺在里间养伤,睡不着时便仔细听着他在外间的动静。
16.
他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对弈。
有一日我忍不住问他为何不出门转转,他冷声反问:「我有脸出去?」
我立刻愁的晚饭也吃不下了。
半夜理所当然饿的抓心挠肝。
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,估摸着外间的慕容遥差不多该睡熟了,便踮着脚尖,蹑手蹑脚打算溜出去找点儿吃的。
「你现在出去,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冻成冰疙瘩,小心把你牙咬崩。」
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,吓得我一激灵,这人睡眠竟这样浅?
我尴尬缩回正准备开门的手,转身回去。
路过外间卧榻,见他以手枕头,闲闲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「你过来。」
我心猛地漏跳一拍,我过去做什么?
难道他想找我证明自己不是断袖?
这……
算了算了,也行吧,毕竟是我伤人在先。
我走过去,正准备解开腰带。
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点心递给我。
我迅速移开放在腰间的手,接了过来,暗自唾弃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。
「这是你特意给我留的吗?」
「我吃剩的。」 他闭上眼,不再理我。
可是打开一看,明明摆得整整齐齐,一块儿都没动过,就嘴硬。
我开心不已:「你是不是不生我气了?」
他睁眼看我时,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床边,半个身子都快扑到他身上去了,好像一个恶霸正将良家姑娘堵在了床榻上。
四目相对的刹那,我脸上的火烧了一茬又一茬。
抱着点心盒,脚踩棉花地似的往回走时,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:「没有下次了。」
我闻言如蒙大赦,马上保证:「从今往后,我再不说你一点儿不好,坚决维护你的光辉形象。」
他禁不住嗤笑一声,摆摆手,示意我回去。
自己则翻身面向床内,准备睡觉,可我分明听到他带着笑意嘀咕了一声:「真淘气。」
吃饱喝足,躺在床上,神思逐渐混沌时,也是满心愉悦,甜梦一场。
王府两年,身体很累,累到根本无暇顾及来时遍布心上的狰狞伤口,可奇怪的是,那些伤痛不知何时,早已离我远去,消失不见。
一直以来,凶我、威胁我的是他;为我准备温补强身药膳,安排驱寒暖身药包每日泡澡的也是他。
他不过年长我七岁,却如师如父、如兄如友一般,带我走出黑暗,开始活得张扬,有时连我自己都忘了来燕国之前的那个谢清越有多胆小怯懦、柔弱卑微。
我曾以为他是深渊,没想到却是我的光明。
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变化,但是不必细究,该来的总会来,不该来的求也求不来。
他既要我做傲骨嶙峋的寒梅,我便做给他看。
17.
每月中旬,慕容遥依例要带清风、明月一起去丹穴山巡视陵寝修建。
其实相处久了,便知他既不沉迷修道,也不贪恋富贵,会将毕生财力精力用于修建死后居所,实在匪夷所思。
这也是他最为燕人诟病之处,但他丝毫不以为意,依旧我行我素。
那天有个侍卫浑身是血跑回来,说王爷在丹穴山下遇刺。
为了不让刺客上山坏了陵寝风水,竟孤身将刺客引入雪谷,下落不明。
我心猛地一沉,立刻带上全部府兵冲了过去。
雪谷与丹穴山相邻,燕国人其实管那里叫魔谷。
鸟兽绝迹的地方,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窟窿,又常年积雪,极难分辨。
稍有不慎,便会一脚踩进雪窟窿,死的悄无声息。
我拿着长竹竿探路,与大家四散搜寻。
天快黑了,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,但我一点儿也不冷,甚至觉得热。
心中来回缠绕的唯有一个念头。
我要找到他!
也许信念足够虔诚,便会有神明相助。
当我看到那片几乎快要被雪重新掩盖,带着血迹的洞口时,便什么也顾不得,直直地顺着洞口滑了下去。
四周一片漆黑,不知滑了多久,终于踩到底。
我立刻站定,准备掏出火折子点火,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。
瘆人的安静和黑暗里,有人拿剑架在我脖子上。
我被迫继续靠在冰冷的洞壁上,极力克制着不让声音发颤:「慕容遥,是你吗?」
也许是。
也许不是,我将腰下短刀握在手中,微微地移动脚步,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。
几息之后,脖子上架着的剑竟默默移开。
对方低低「嗯」了一声。
紧悬着的心猛的放下,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头脑。
稍稍清醒之后,发现真的被冲昏头脑。
我竟然在抱他,很紧很紧,仿佛抱着我的整个世界。
要命……
更要命的是,他沉默很久,终于闷哼一声:「先放放,我受伤了。」
咳咳。
手忙脚乱找了点东西点燃,勉强凑了个火堆之后,才发现这个不大的洞窟四散着六七具尸体,看样子是慕容遥的手笔。
我掏出信号弹,对着洞口拉开引绳。
府上侍卫应当还在附近,看到信号就会过来接应。
半晌无声。
「这是个哑的?」
看着举了好半天都没动静的信号弹,我心凉半截。
外面天已全黑,试着喊了几声,回应我的只有四壁的回音。
「省点儿力,等着吧。」 慕容遥的声音有些无力。
洞窟阴暗寒冷,火堆也坚持不了多久,趁着还有火光,得赶紧帮他清理伤口。
幸而腰间只是刀伤,我随身带的金疮药便够用。
撕了一片内衬替他包扎伤口,火光明明灭灭,眼看将熄,我只得加快速度,一圈一圈从他腰间缠绕。
指尖是他温热的肌肤,鼻端能闻见他身上的幽香,而他一声不吭,任由我摆弄,可是周遭太过安静,静得能听见他的呼吸明显比平日重了几分。
我的脸又无法抑制地烧了起来。
他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,但我一眼也不敢与他对视,只顾埋头包扎。
还好,刚打完结,火光及时熄灭。
我松了一口气,坐直身子,摸索着想替他穿好衣服。
可是刚搭上衣襟,便碰到他的手。
「你冷得发抖。」 他低声喟叹,竟将我的手紧紧捂在心口。
他掌心温热,身上也有温度,这般捂着,我的手很快暖和起来。
这一刻的黑暗里,时间仿佛凝滞,我闭上眼,贪婪吸收他给我的温暖。
直到已经熄灭的火堆突然传出「噼啪」一声,惊醒了沉醉中的人。
我抽开手,抱膝坐下,他窸窸窣窣整理衣衫。
我正艰难想着该说点儿什么,打破尴尬,身上竟有什么东西披了下来。
我一惊,随即意识到,他竟将我整个儿拢进他的披风,迫使我几乎陷进他怀里。
「冷,你不想冻死就别动。」 他在我头顶低低道。
说的哪里话,我都不想走了……
18.
我们就这样挤在一起,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也听得清晰。
哪怕是这样阴冷黑暗的洞窟,哪怕不远处就有六七具尸体。
我缩在他怀里,却觉得很暖、很安心。
「慕容遥,给我讲一个故事吧。」 我闷闷开口,毕竟大家根本毫无睡意。
头顶良久也没有回应,久到我以为他根本不打算理我。
「想听什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