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乞儿爱上一位将军。
大军进攻,我为先登。
大军撤退,我为后盾。
将军要退敌,我是他最锋利的刀。
将军要立功,我就是扶他登青云的梯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,我愿作白骨,成就我的将。
一个乞儿为了所爱之人,能付出的只有她自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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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公子已有多日未曾出门施粥了。
我在公子府前探头探脑,想要知晓他的踪迹。
此时,一片喧闹声响起,人人皆往同一处走。
我被人群裹动,也跟着过去凑热闹。
原来是官府贴出了征兵告示。
今年匈奴来势汹汹,天子委派薛公子接管玄甲军,前去退敌。
我眼睛一亮,胸中顿时涌现出万千念头。
想了想,这个小镇除公子外也无甚可挂念的。
便将包袱一裹,从军去了!
报名处人不多,因此我这一身行头便有些显眼。
「乞儿竟也有心抗敌吗?」周围人议论纷纷。
「喂,小豆芽,就你这细伶伶的胳膊腿儿,怕是给匈奴蛮子塞牙缝都不够!蛮子可是吃人的!」
我好脾气得很,听了这话也并不恼。
只是笑眯眯地拎拎自己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的胳膊,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似的,一脸无奈地说道:「小子没甚大志向,只想讨口饭吃。」
于是哄堂大笑。
这时马蹄扬起的尘土逼近,一赤缨银冠小将翻身下马。
那银冠被阳光渡上一层金,逼得人眼泪都要留下来。
是我的公子!
我欣喜又贪婪地直盯着他。
公子并未呵斥我的无礼举动。
但他上下打量我一眼,还是皱了眉。
「入伍需身体强壮,否则上战场便是白白送命。你回去吧,我们军营不会要你。」
我这才有些急了,十分想要证明自己。
「公子!」我脱口而出,想喊住公子。
「大胆!这是将军!」有人纠正道。
我于是改口:「将军,别看小人身材不显,但力气绝不比一般男子小!」
逗得旁边的大汉又哈哈大笑:
「不比一般男子小?你个奶娃娃尿尿怕是都要打湿鞋!」
周围起哄声、嘘声响起。
我虽乞讨为生,什么人都见过,但毕竟还是女子。
乞丐窝里横着竖着都被我揍通过,因此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浑话了。
不禁羞得脸通红。
好在本来脸上就沾满了灰尘泥垢,倒是看不出来。
我冷静下来,大声喊道:「将军,请您给我一次机会,我愿与军中壮士比试!」
大汉倒来了兴致:「我来会会这颗豆芽菜!」
周围嘘声一片:「山子!你一屁股坐下去能把这小子送去往生,就别以大欺小了吧!」
这位叫山子的壮士便有些犹疑,羞怒道:「那你来!」
我连忙上前,拦住山子。
「就你了!山子大哥,请不要手下留情!」
「如有意外,那也是小子命贱,与大哥无尤。」
山子哈哈大笑:「如今我倒有些欣赏你这小子了。」
他微微弯腰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却不堪承受,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。
将军看到便更是皱眉,正要制止。
但我已经捡起来一根木棍,准备好迎接山子的攻击了。
「将军放心!我点到为止,只叫他歇了从军的心思,定不使他受伤!」山子笑嘻嘻地说。
将军只好退后一步。
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我有些发抖,也有点兴奋。
我虽然在乞丐窝中曾经多次一对好几而胜,但乞儿多弱质,他们与一个平时好吃好喝养着的军中壮士可差远了!
我将木棍竖对山子,腰微微佝偻着。
山子丝毫不以为意,他横冲直撞地来了!
2
然而我二人身型实在相差太大,山子的灵活性远不如我这个走街串巷的弱小乞儿。
几次待他近身,我便自他手里溜出去,他有些恼了:
「鼠辈无礼!要比试就正面上,跟个耗子一样到处蹿是怎么回事!」
而我凝神一看,经过这几次的试探,山子终于站到了我选好的地方。
他背对着一颗多年的老树,这棵树的枝干比山子的腰身更为粗壮,想必承受得住山子的重量。
我心一沉,将棍子横了过来,随即猛冲出去。
当棍子初初碰到山子时,他还很高兴。
我就站在他身前,直愣愣地,不曾逃跑。
他一点没将身前这根平平无奇的棍子放在心上。
他只想要弯下腰,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手拎起来,在空中甩两圈。
好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军营混口饭吃的!
余光中我看到将军脚动了,似乎怕山子兴头上来,下手没个轻重。
但就在山子弯下腰,手即将碰到我的前一刻,我捏紧了粗壮的木棍,横在他的腰间,咬牙使劲往前推去!
「呀!!」
随着一声闷哼,尘土四溅。
四周一片寂静,只剩下我的暴喝声。
我将山子一路推到了大树底下,使他困在了树和我之间。
用一根木棍。
我如愿以偿进了军营。
听闻那日之后,山子受尽嘲笑。
众人并不认为我的力气多么异常地大,反倒疑心山子是不是前一晚在某个花娘身上亏了身子。
从此山子见我便一脸愤恨,冷哼一声便错身而去。
好巧不巧,我被分配至与山子同一小队,这是不欲见也非得日日见了。
那一日,所有人亲眼见证,我将一名壮汉困住不能动弹。
将军沉默良久,眼里渐渐也露出些许赞赏的光来,最终默许了我从军。
登记的时候,将军问我名字,年龄,家庭信息。
我笑嘻嘻地说:「北城小豆芽就是小子。」
「无父母生养,城隍庙里城隍爷把我带来此间,至今不知岁月。」
「您看我像多少岁,随便给一个便是。」
记录士兵籍贯信息的官兵大手一挥,豆芽,无亲眷,年十五,便定下了我的身份。
入营第一天,营里的教头教了我们一些简单的基础军阵。
我习得认真,因而耗了相当的气力。
到放饭时间,我迫不及待地随着同伍的人群一道奔向那个热腾腾的大锅。
我申脖一看,今日夕食是稠菜粥,还配了一块饼子。
对我来说已很是不错。
美滋滋地盛好饭后,我正欲往边上一蹲,尽可享受我在军营里的第一顿饭。
不成想侧方有人大刀阔斧地走来,朝我一撞,我没防备,饭菜便撒了一地。
忽然头顶投下一阵阴影。
这人撞了我之后,不曾道歉,反而还在低头气定神闲地看我反应。
我抬头,入目是脸上带着一道横贯而过的刀疤的男人。
乍一见到这张脸,我不由得瞳仁一缩。
3
见我有了反应,刀疤男恶声恶气地凶道:“看什么看!小心爷刮了你这一双珠子!”
这样的人,我自然也是见过的。
市井里讨生活的人,谁没被一两个这样的恶汉欺辱过。
所以我没有生气,只是笑笑,还将他往旁边殷勤地让了让:“军爷您请。”
仍旧是普通百姓对兵士的尊称,好似忘了如今的我自己也是军营中的士兵一样。
这显然取悦了他。
刀疤男哈哈大笑。
我低头捡碗的时候,眼里也禁不住漏出一丝笑意。
想进军营,费了些力气便进来了。
想找人,这人却自己就撞了上来。
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更为顺利。
刀疤男见我全然顺从,任人宰割的孬样,傲慢地自鼻子里喷了一口气。
“哈!乞儿出身,入营大出了一把风头,还以为有多高能耐!”
我刚将碗拾起,余光中见到山子路过。
刀疤男也看到了。
他的声音大了起来:“山子!难道你果真身子不行了?”
“这样一个风都能将他吹得对折的小子也能将你困得动弹不能!”
山子本不欲搭理,没想到刀疤男不依不挠。
他大喊道:“只要你叫我一声爹,我就替你收拾了这小子,如何?”
山子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,手攥了又松,终于按耐不住,便要一拳贴至刀疤男的刀疤上面。
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,周围的人连忙聚集过来想要劝架。
“山子,算了!别跟那烂疤纠缠,他能恶心得你半夜都睡不好。”
大家都在拉着山子,那叫烂疤的男人更要得意起来,还当众人都怕了他。
看他独自一人立在一旁,无人缘还不自知,我在心底暗暗抚掌。
独来独往,意味着这个人今后即便消失了,也无人去寻,更不会有人想要来替他寻一个公道。
待人散之后,我默默地端着碗来到营帐背后。
饭菜虽撒了,饼放身上擦擦还能进嘴。
只是终究没那么扛饿了。肚里咕噜噜地发出一声长鸣。
我叹一口气,刚要站起来,却见眼前又出现一块饼。
顺着持饼的手,我往上看去。
是山子。
他的脸上仍有峻色,显见心情也不算好,却施了我一个饼子。
我疑惑地歪头看他。
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。
“他叫烂疤,与我不对付。今日之事你应当是受了我的牵连。”
说完,将饼往我怀里一塞。
“你也别去惹他。我知你有一身力气,但他不一样,那个人心气儿是带邪的。”
这一番嘱托出口后,山子长舒一口气,好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,便急匆匆地走了。
摆着一副冷峻的脸色却做着热心肠的事情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噗嗤一声笑了。
这是一个好人。
市井里,好人难活。
希望军营中会不一样。
4
我默默啃着手中的饼,飞快吃完便要去集合。
刚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脖子,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他在远处一棵树下,正是我与山子比试时,给山子带去了一些震撼和耻辱的那棵树。
将军独身一人,遥遥看着这方,不知道看了多久。
我踌躇再三,还是小跑过去。
站在将军身前,我又没有了那些刻意伪装自己的殷勤讨好。
我只是用新学到的姿势,向将军行了个礼。
可能是行礼时笑得太过快活,将军瞥我一眼,淡淡说道:“遭人刻意为难,失了夕食,你很高兴?”
我脸色一僵,磕磕绊绊地解释:“那、那不是还多得了一块饼……”
将军又追问道:“你不是力气很大么?对付山子那一手,在入营前便筹备了很久吧。刚刚怎么不用上?”
我立正了,脊背也挺得笔直:“回将军,军中严禁私下斗殴,小人不敢!”
将军忽然笑了,这一笑,让我想起每一个清晨,在府前为我们施粥的那个公子。
他的语气忽然轻佻起来,脸上的神情也生动无比。
先前的那个名叫“将军”的幻影挥去,他笑着说:“这才半日,军礼军纪你倒是学得认真。”
又敛了神色,严厉道:“除了这些,你最需要认真学好的是如何听令维持军阵,以及快速杀敌。”
“你生有神力,是要做出一番功业的,我不希望你折在这里。”
将军居然对我寄予如此厚望,我不禁热了心膛。
最后,他向我挥挥手:“去吧,回去跟着教头好好操练,不要被琐事误了心智。”
琐事,是指烂疤的事吗?我在心里嘀咕道。
很快我便知晓了这个答案。
次日,就在我们结束半日的训练,又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,我看到一个人远远趴在凳上。
众人路过无不好奇地探头望两眼。
就在这时,令官过来,宣读了一则消息:
昨日,烂疤恶意挑衅,引起营中争端,扰乱军纪,罚杖二十。
有人暗爽,偷偷地笑了。
我又望了烂疤一眼,心情也很是愉悦。
这是一个好的开始。
痛吗?
不,烂疤,你离真正的痛还早着呢。
这次招兵很急,盖因前方战事也来得急。
于是短短一段时日的训练后,我军很快便拔营前进。
我在后方,偶尔能看到将军骑着骏马在前方的身影。
这已是很美妙的时光了。
我美滋滋地,连走几里地不嫌累。
因为有将军的身影在前方领着我呢。
而除了将军,我看得最多的便是烂疤了。
这是我此行的两个目标。
一个承载我最甜蜜的心事。
一个填满我胸腔全部的恨意。
只是见我频频望向烂疤的方向,山子竟是忍不住来劝我。
他的语气颇为婆妈,生怕我一时冲动与烂疤干起来又吃了亏。让我啼笑皆非。
但我是领这个情的。
为了不让山子担心,接下来几日我都没再明目张胆地紧盯烂疤了。
5
赶了几日的路,甫一扎营,便传来蛮子进攻的消息。
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,紧张得无以复加。
迎战前,伍长拍拍我的肩,叫我拿出入营那日对抗山子的勇气。
山子在旁听见,不免冷哼一声。
伍长说:「不要害怕,你的身后、周围都有同僚,听号令勇敢上就是了。」
我大口大口地啃着窝窝头,点头如捣蒜,心里却没底。
哪怕事先的心理准备做得再好,真的上战场才能体会到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。
周围都是搏杀的呐喊声,伴随着刀入血肉的「噗噗」闷声。
我只是一个小乞丐,平日见过最多的血是鸡血和鼻血。
散落四周的肢体有的似乎还在不甘心的弹动,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。
我哆哆嗦嗦地抱着刀不敢前进。
突然伍长的声音传入我耳中:「上啊!孬种!早晨给你喝的肉汤不是让你在这时候发呆的!」
「豆芽!刀递出去!」
我吓得一激灵,刀瞬间掉在地上。
这在战场是大忌。
我迅速弯腰去捡。
刚捡起来,抬头的瞬间却见一柄长枪枪头从我头顶而过。
我侥幸捡了一命。
那么滴落我脸上这些温热的血是哪里来的呢?
一滴血重重砸在我的眼周,我被激得眼睛微闭。
只见山子在我身前。
他想替我挡下这一枪,却未能接住。
山子背对着我,没有回头,却是在与我说话。
「豆芽小子!你且看着!光有力气是成不了事的!」
「看你山爷爷怎么教训这帮蛮子!学着点儿!」
他拿着手里的刀疯狂地向前砍去。
「老子跟你们拼了!」
而在他的腹部,一柄长枪穿过,眼见已经活不成了。
山子冲出去,接连砍翻三人,这才倒下。
一个蛮子愤恨不已,还要割下山子的头拿回去作为他洋洋得意的战利品。
我突然不抖了。
我站起身,持刀上前,狠劈上去。
头落在了地上。
不是山子的,是匈奴人。
杀过一人之后,再次提刀就比较容易了。
我不杀敌,敌便杀我友,杀我身后的将军。
我将山子拖了回来,他已为我而死,不可再无全尸。
复又投入战场。
混战中,我持刀的右手被刀砍中。
见我的刀落地,蛮子大喜,就要上来提头。
须臾之间,我却迅速滚至一边,又捡过武器自下而上劈砍过去。
断气之前,他瞪大了双眼:「你明明……」
我看着右手,方才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愈合,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疤。
6
我是怪物。
听收养我的老乞丐说,某日他从外乞讨回来城隍庙,便看见了被丢在庙里的我。
尚在襁褓,我那么小,他一度以为我活不了。
但没想到,给我什么我都能吃,并且就这样活了下来。
第一次发现我的异样,是在我一岁的时候。
「你先前不爱动,我以为你的腿不行。」
「没想到有一日突然便站起来开始跌跌撞撞地走路了。」
「我一时没有看着,你便划伤了手。正要给你处理,却见伤口已经愈合如初。」
老乞丐已经浑浊的双眼无比认真地盯着我,他说:「豆蔻,你不能在人前受伤。」
豆蔻是老乞丐取的名。
他认识的字少,只是觉得蔻字美好,便给了我。
在他死后,我也一直谨记这句话。
我个儿小灵活,走街串巷时如游鱼,没人追得上我。
再加上越长大越发现我的力气也是惊人的大。
实在避不过争端,真要一较高下时,流血的人也不会是我。
我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,独来独往,不敢与人走太近。
所以也没想过有人会在危险来临之际,挡在我的面前。
从此我背负了一条人命。
那一日我杀到手臂脱力,统计军功时,我的脚下人头层层叠叠。
于是一战成名。
战时,我守着山子的尸身,不曾离开半步。
直到清扫战场,我扛着他,他的身形都快把我整个人淹没了。
想必画面是有些滑稽而诡异的。
但没有人笑。
山子平日嘴贱性急经常与人起冲突,可他又直爽讲义气,也不记仇。
自会有人念他的好。
将山子和其他同僚一同葬下后,我去找了负责抚慰牺牲兵士的军需官。
希望他能够帮忙将我的犒赏一并随着山子的抚恤金带回去,给他家里独身的老娘。
每个月的俸禄也都送过去。
就说是军中的抚恤。
军需官看了看我,叹了一声,应下了这个有些麻烦的请求。
我心情沉郁地走出营帐,准备回自己帐内。
刚钻出去,却一头撞上一副盔甲。
捂着鼻子后退两步,我抬头。
是将军啊。
他低头看着我:「又见面了,力气很大的豆芽。」
我闷闷地答道:「是的,将军。」
「山子不是为你而死。」将军突然说。
我的心一颤,虽还低着头,脑子里却飞过无数念头。
「他知道?」
将军抬脚往前走,我连忙跟上。
只听前面不断传来将军的声音:
「我们每天,都要死很多人。」
「你们训练的时候,教头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要信任同僚,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僚。」
「因为我们都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退敌。」
「他不是为你而死,他是为国之安稳而死。」
「因此朝廷不会亏待他的。」
将军说话慢条斯理又真诚坚定。
我虽没有立即被说服,心里却好受许多。
于是思绪又不免飘远了。
无论是公子还是将军,我都有幸见过他柔情的一面。
那一年我饿倒在将军府前,是将军亲自喂了我一碗粥。
此后更是日日在府前施粥。
我的心上人那么好,我是为他才来到军中。
我暗暗想,他想要匈奴退兵,想要边境安稳,虽则我只有一己之力,也必将耗尽最后一点精血为他的心愿。
将军护万民,我便护将军。
将军心系天下百姓,我只心系将军一人。
我与山子不一样,我的心思不纯粹,杀敌是为讨一人欢心。
我与山子又是一样的,因为我们都会为了心中那个共同的目标付出全部。
山子走了,我要成为他老娘新的儿子,奉养她终老。
我也要替代山子的那份力量,他没办法再杀的敌,就由我来。
将军看着我眼神的变化,渐渐笑了:「你想通了。」
7
虽然才第一次上战场,但我在军营里已是小有名气。
众人都知道了,五营有个矮子力大无穷,杀敌无数。
以至于有段时间,大家看到个子不高的同僚都得掂量一下自己惹不惹得起。
我名声大噪,却越发沉默,因此又给了一些人我好欺负的错觉。
烂疤第二次撞到我的时候,我已经不是刚入营的二愣子,反应快了许多。
我闪身躲开,脚还有余地勾了他一下。
一座高大的躯体轰然倒地,溅起的尘土扑了众人满面。
这一次,掉在地上的是烂疤的碗。
他在众目睽睽之下,受如此大辱,起身便是一拳挥来。
我稍微侧了侧身,没有完全受了他的力,却又切切实实被揍到了脸上。
烂疤大喜,就要再来一拳。
我忽而绷紧了右腿,在他袭来之际,小腿一松,一弹,将他一脚蹬飞了起来。
这一下应当摔得不轻,我心里暗暗打量着。
本来我还没找到机会去处理他的事,倒是自己蹦了出来。
由于众人都能为我作证,烂疤是自己想要撞我反倒摔倒,又爬起来先给了我一拳。
我脸上高高肿起一片,十分明显。
掌管军纪的校尉看了我一眼,这场军中斗殴便以烂疤三十仗,我十仗的军令收尾了。
受仗时,我见烂疤十分不甘,眼里更是两团邪火明明灭灭,显见是动了歪心思。
正好,我也迫不及待要为穗穗报仇了。
在我五岁时,老乞丐又捡回来一个孩子。
仍旧是好手好脚的女孩,三岁了,被丢在城外林子里,不知是怎么被老乞丐给碰上的。
我名豆,这个女孩,老乞丐抠破了头,才给她取了麦穗的名。
他说,你俩名里都带粮,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。
但他没见到我们过上好日子便去世了。
从此我与麦穗相依为命。
我一个人维持生计已是十分艰难,再带上一个小两岁的妹妹,实在颇让人头疼。
好在麦穗乖巧,跟着我一起饥一顿饱一顿也没有怨言。
在外我们都是小子打扮,不敢叫人知晓我们的女子身份。
世上从来就没有过女乞丐。
女子一旦流落街上,可能被抓去做妾,可能遭遇强人被害,唯独不可能长长久久地在街头做一个安分的乞丐。
本来,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也将麦穗养到了及笄之年。
这日,是城里富户李大善人家的老太太五十大寿的好日子。
我怕李府人多,冲撞了麦穗,便将她安置在不远处的茶棚,叫她就在那里等我。
而我自己则是去李府后门,等着客人们吃完。
这样的寿宴,客人不会吃太多,往往能从下人手里等到好些几乎没有动用过的好鱼好肉呢。
正当我在一堆乞儿中间脱颖而出,抢到一盘完全没人动过的东坡肘子正高兴时,我听到了一声尖叫。
回头一望,我双手一松,手中的肘子赫然掉在了地上。
我拔腿便往前跑去。
只见原本整洁的茶棚已经被拆了大半。
地上桌子倒了一地,椅子没了四条腿,只剩块板子孤零零的躺在地上。
就像我的穗穗。
她瘦弱的身体与一块椅子的残骸一道被丢在地上,腹部流了一地的血,手脚仍在不甘心的抽搐。
我抱着穗穗,她的双眼只在看到我的时候亮了一瞬,很快就暗淡了下去。
回想着她最后的嘴型,我知道她想叫我一声阿姐。
这里离官府很近,有人先前就报了官,衙役很快便到了。
那个醉酒与人发生冲突,却不小心误伤到穗穗的男人,直到被衙役带走,他的酒还没醒。
由于穗穗只是一个没有籍贯的无名乞儿,凶手却喝了酒失了神志,又是军中士兵,这些都成为他脱罪减等的理由。
我看着他那一脸狰狞的伤疤,和更加狰狞的笑容,决心定报此仇。
可烂疤受了区区几杖之后就被送回军营,我丝毫没有下手的时机。
那时我还没有与将军相遇,将军也还不是玄甲军的将军。
在结下将军这个善缘之前,我先结下的是与烂疤的仇。
8
再上战场,我时刻注意着烂疤的动向。
他勇猛无比,确实是杀敌的一把好手。
可这手也曾朝着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劈砍,便不值得留下了。
眼看匈奴一时不敌,就要撤退,我军也开始鸣金收兵。
但又派出几个小队去追杀溃兵。
我和烂疤都在其中。
溃败的匈奴人四散开来,入了林。
在林中,我用自以为小声实际上却保证能让烂疤听到的音量嘟囔着:“明明看到那个旗兵往这边跑的啊,怎么找不到了……”
烂疤好杀,也好功。
敌军的旗帜相比于其他普通甲兵的脑袋更有价值。
于是烂疤慢慢吊在了队尾,随后消失了。
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我微微勾唇一笑,也随之而去。
那并不是旗兵逃散的方向。
还没有入林时,我就远远望见有一小队匈奴军有序地退至林里。
其他地方的脚印散乱,只有烂疤去的那边,脚印重又用树叶粗粗掩盖了踪迹,不仔细瞧还发现不了。
如今想必他们已经相遇了吧。
我迈着几乎是轻快的脚步,前去收获我的猎物。
往里走了几步,便听到一阵短促的低吼声。
扒开一丛树枝,我看到烂疤与一蛮子双方各自拿刀,正苦苦相持。
地上躺了七七八八几个匈奴兵的尸体。
烂疤确实堪当勇士,然而有力者对内砍向弱者,才更叫人无法原谅。
眼瞧他不敌这最后一个蛮子,我持刀上前,帮了他一把。
蛮子的头一歪,再没了声息。烂疤亦是瘫倒在地。
他的背上插着一只箭,肩膀也被削掉一片,血正汩汩流下。
烂疤掀开眼皮瞧了我一眼,骂道:“你这贱皮什么眼力,根本没有旗兵在这边!”
说着便要将手搭来:“还不快扶你爷爷回去!”
可能在他心里,我二人只有关于饭食的争论,面对匈奴总归还是一个阵营的。
烂疤呀,你活得糊涂,可要死得清醒些。
我走近了,树枝的影子投在我的脸上,让人看不清神色。
烂疤见我杀死蛮子后,刀未曾放下,可能也预感到了什么,神情有些不安。
而这时,我开口了,声音冷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:
“六年前,你在李府门前的茶馆喝酒,砍死了一个小乞儿。”
不问他记不记得,因为他这种人不会记得这点琐事。
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死因就行了。
我提起了刀。
“她叫麦穗,黄泉之下,你需向她磕头。”
一刀入腹,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。
就像我的穗穗。
刀在他的腹腔中,我微微转向,轻轻搅了一下。
烂疤痛得发出哀嚎。
我将刀一抽,血溅了一地。
就像我的穗穗。
最后,我将还剩一口气却绝不会再有生机的烂疤一脚踹向他身后的断崖。
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
就像我的穗穗。
9
世上大多数草芥的死都是沉默的。
我将地上几个匈奴人的头提回去交了差。
至于烂疤到哪去了,对于这个问题,没有人会给予多余的关心。
一场大战之后,一个普通士兵的去向不值得任何人去琢磨。
只当他死在了这场战斗中。
至于怎么没找到尸体?兴许被野狼拖走了吧。
大仇得报之后,我依旧如往日一般晚上苦练、白日杀敌。
这一年的匈奴人发了狠似的非要与我们争个你死我活。
一波又一波地进犯,一次又一次被逼退。
朝廷好像没有要派援军的意思。
但只要将军还在后方,我们就有勇气一直打下去。
夜里,等到众人都睡下,我才溜出来清洗身体。
眼前是一片小溪,我背靠大树,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严实的衣服。
露出胸口,上面赫然插着一个枪头。
白天我匆匆将枪柄折断,留了个枪头在里面。
我两手一齐用力,随着一声闷哼,枪头落地。
这一折腾,我的额上全是冷汗,嘴唇发白。
虽然伤口之后都会愈合,但受伤时该痛还是会痛。
等到胸口的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出肉芽,又留下一块新鲜的疤。
我舒口气,弯腰自溪中拂水将胸口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。
正在这时,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打嗝。
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我迅速敛起衣物,急匆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。
却见一人跌坐在地,从他捂住嘴的指缝中传出打嗝的声音,停都停不下来。
他泪眼涟涟地望着我,很是绝望。
是他啊。
我一手按住他的肩膀,一手在腰间摸上了一把匕首。
陈宝儿是家中独子,父母珍之重之,取名宝儿。
虽是农家子,却白白嫩嫩,因在家中备受宠爱,没有干过活。
直到父母皆被匈奴杀死,将他藏于地窖,才保他一人逃出。
他被宠得性格软弱,没有主见,见军队招人,管吃住,就来了。
但来之后对于军中清苦的日子很不适应,在营中哭哭啼啼,因此很受鄙夷,一向独来独往。
哭哭啼啼,正如此刻。
我低头审视着他,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。
「你都看到了?」
他哆嗦着一甩头,鼻涕眼泪横飞,甩落草中。
「没、没看到,壮士,不,壮女,我什么都没看到。」
我:「……」
「除了我是女人还看到了什么?」
「你你你、你的伤……」
得,这是从头看到尾了。我磨了磨牙。
「你是一刻也没漏下呀。」
10
陈宝儿登时就跪在地上给我疯狂磕头。
我看着他这蠢样,手从腰间收了回来。
「我不杀你,但是你得管好你的嘴。」
「知道我是谁吗?」
「知知知道、小阎王……」他哆嗦着,牙齿都在打颤。
小阎王,小这个字,一则年纪小,二则个子小。
听到他们给我取的诨名我又默了默。
「知道就行,以后关于我的事情但凡走漏一点风声,我就带你去见底下的老阎王。」
陈宝儿感激涕零,又磕了好几个响头。
「还算乖觉。」
我拍拍他的脸,真嫩。
「我现在要去泡个澡,你去树下守着,有动静及时叫我。」
陈宝儿赶忙应了。
我在水里泡了会儿,被清凉的溪水裹住实在是舒服,连日来的劳顿一扫而空。
起身把衣服将将穿好,陈宝儿突然转过头来。
我抬起头,发上还有水珠顺着侧脸掉进衣服里面。
陈宝儿突然吞了吞口水,随即便又将头转了过去。
「我,我看到有个人。」
又急忙补充道:「不过他已经走过去了,没有发现咱们。」
穿着整齐后,我在地上随便抓了一把灰糊在脸上,那个无赖小子就又出现了。
陈宝儿看着我这一连串动作,微微失神,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一次照面里。
如今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我的脸,又知道我秘密的人。
回去之前,我与他约法三章。
不许暴露我的信息,以及在我不便之时帮忙掩护。
陈宝儿点头如捣蒜,答应得十分干脆。
此后我清洗身体的时候总把他带上。
有些断刺在我自己处理不到的地方,便由陈宝儿帮忙拔出。
时常血和眼泪糊满他的脸。
我痛得欲昏厥过去,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感到惊奇。
「受伤的是我,你哭什么?」
陈宝儿抽噎着说:「不知怎么,好像我身上也被挖了个洞,好痛。」
渐渐地,营里都知道我有个小跟班。
白天他跟着我亦步亦趋,晚上我逼着他跟我一起加练。
「你不是想给你爹娘报仇吗?就你现在这样,刀还没砍中别人,自己都能跌一跤,怕不是奔着报仇去的,奔着与你父母团圆呐!」
陈宝儿羞得脸通红,又迫于我小阎王的称号压力,每日倒是不曾喊苦喊累,跟着我一起不厌其烦地练习挥刀,练习怎么杀人。
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11
修整了数日,匈奴人重整旗帜,又杀将过来。
上战场前,我深知一时的软弱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。
因此不厌其烦地交待陈宝儿:
「还记得杀鸡的感觉吗?陈宝儿,你要将力气使尽,动作用老才行。不要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」
那鸡还是我特意去林中抓来给他练习用的。
陈宝儿虽然仍旧有些瑟缩的样子,眼神却坚定起来。
我拍拍他的肩膀,笑道:「眼神很好,比我第一次上战场好多了!」
得我一句赞赏,陈宝儿登时有些欣喜,露出他独有的腼腆的笑。
我在前面持枪杀敌,一进一出,便是一个人头。
有那还剩一口气的,陈宝儿就跟在后面补刀。
渐渐他就不怕了,腰杆也挺直起来,眼中累起来一些杀气。
终于有了些军人凛然的模样。
我分神看他两眼,身前突然有骑兵冲来。
马上的骑士一柄长塑扫来,我堪堪矮身躲过,并一刀扎向马腹。
马儿吃痛跪下,匈奴兵反应很快,已经跳下马又朝我杀来。
我还未起身,只得半蹲着硬抗下一击。
短兵相接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因此我也就忽略了我的身后。
「小阎王!」
听到陈宝儿的惊呼,我迅速转身。
只见一支弩箭「嗡」的一声钉在地上,尾羽仍在颤抖不停。
这种弩箭笨重,因而杀伤力也强。
如果不是陈宝儿挥刀将其扫落,此刻被钉在地的就不止有这支箭,还有我。
陈宝儿松了一口气,还颇有些欣喜。
「太好了!你没有受伤!」
我却目眦欲裂,就要起身冲向他的背后。
却被骑士不依不挠地缠住。
陈宝儿脸上还带着笑影,有些困惑,不知我为何是那样的表情。
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一枪掷出,接连贯穿两三个匈奴蛮子。
一时之间将人震慑住,竟无人再敢上前。
陈宝儿好像此时才回过神来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根枪头,嘴角开始「噗噗」往外冒血。
在陈宝儿就要跌落尘土时,我接住了他。
我说:「陈宝儿,你很有种!你杀了很多匈奴人,替爹娘报仇了!」
陈宝儿咧嘴傻笑,却又被嘴里的血沫呛到,咳了起来。
我又问:「你明知那伤于我并不致命,为何要替我格挡?」
陈宝儿断断续续说:「只是……不死……而非不痛……」
「能不受伤……总是好的……」
我眼眶霎时红了。
「我不是小阎王,我叫豆蔻。」
我说:「陈宝儿,你到了底下若有不甘,记得我的名字,来世必报你恩情。」
陈宝儿的眼中渐渐没了神采,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:
「我死之后,你的秘密怎么办呢?豆蔻……」
真是傻子。
12
好在我没让陈宝儿在九泉之下担心太久。
这一场仗打完,我升了军功爵,有了自己的营帐,掩盖身份倒是方便多了。
只是在这军营里,除将军外,我开始有了别的挂念。
我依然可以为了将军一声令下付出生命。
但除此之外,还有点别的什么在我的胸中渐渐滋长。
我不希望再有人像山子和陈宝儿这样死在我面前了。
为此我必须为了驱赶匈奴做出更多的努力。
我比先前更加翻了倍地努力练习。
白日夜晚,一刻也不停歇。
除此之外,在其他方面我也改变了很多。
平日依旧是独来独往,但在战场上我开始有意兼顾身边的同伴。
以前我仗着自己天赋异禀,只顾着冲锋陷阵,是一个全然的杀神。
但如今,若见有人身陷囹圄危在旦夕,哪怕此时我的刀已往前方的敌军的头上而去,也必将收势去营救同僚。
我开始懂得,救人与杀敌一样重要——或许更为重要。
这是山子和陈宝儿教会我的事情。
把他们当成同伴,将同伴的身体视作自己的身体。
久而久之,我们这一伍成为伤亡最小的一组。
如今我再想像往常一样盛了饭便捧着碗往旁边一蹲却是不成了。
我看着自发蹲我身边挤在一起的这些人。
他们好像并没有刻意做什么来与我亲近,仍旧自然而然地讨论着那些亘古不变的话题。
只是不论说到什么,都会转头来问我两句。
“那承德坊的包子铺老板最是善心不过!”
“豆子你说是也不是?”旁边的王小丁用手肘捅了捅我。
不再是先前他们背地里称呼的带有敬畏的那个“小阎王”,如今他们叫我豆子。
就像叫他们的某个乡邻小子。
我想了想,便也老实答道:
“做乞儿时,我与妹妹时常在他的铺子前守着。若有卖不出去的、掉地上的包子,他都会舍给我们,确实是一位善人。”
于是他们便会一起发出惊奇的声音:“你竟还有一位妹子!”
此外,时常有同伍的我叫不上名字的人将从家中带来的干饼分我一半,叫我谁也不要告诉,悄悄地吃。
那饼硬得,在我手里能砸碎一个匈奴人的头。
但好在我手上还有另一人家里给他准备的腌菜,夹在饼里一块儿吃,便比嚼蜡要好些了。
我第一次融入人群中,这让我初时有些恐慌,却又长久地安心。
穗穗如果在这里,一定也会喜欢上这些粗鲁的好人吧。
13
就这样过了一段莫名觉得安稳的时日,某一天听闻将军需提拔几十名亲卫上去。
我自然是其中的得力候补。
听着其他人兴奋地讨论,能当上将军的亲卫是多么大的荣耀。
况且军饷还翻了一番。
我的心里也跟着有些烫热。
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!
我这些日子的刻苦是很多双眼睛都看得到的。
从一介乞儿,成为将军身边亲密的近卫。
里面的酸辛只有我自己知道。
奇怪的是,将军听闻亲兵位置争夺激烈,不见高兴,反有些沉默。
他问我们知道亲兵要做什么吗。
我们说:「保护将军!」
将军却摇摇头:「不是躲在兄弟们身后保护将军,有时更危险的事情是要我们做先登的。」
几人面面相觑。
有一人突然憨厚地笑了。
他说:「自打上战场,属下每日都抱着去死的决心。」
「跟在将军身边报酬高,能给家里妇人多扯两匹布也好。还有可能立奇功呢!」
其他人也附和:「都是为了家里老母。」
小将军突然看着我:「你呢,你家里也有妇人要扯布吗?」
众人哄笑起来:「他这颗豆芽菜,怕是没有妇人瞧得上呢!」
我黑脸下哄地烧起来,磕磕绊绊地说:「小人,小人也有要守护的人的。」
我默默垂着头,却没有看着自己脚尖,而是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两尺之外,将军的鞋。
于是亲卫名额很快便定下来。
之后我才知道之所以换上我们这一批,是因为上一批亲卫已全数覆没。
但我并不害怕。
只是没想到刚上任,先前将军随口说的危险任务就来了。
由于长时间作战,没有援军,今日我方败于匈奴。
匈奴人晚上正要庆功呢。
将军将亲卫队召集,表情严肃。
「今夜敌营守备松懈,我欲派人烧毁敌军粮草。」
「谁愿前往?」
将军此话一出,众人皆言:「吾愿前往!」
在这整齐划一的请愿中,我上前一步,向将军行了个礼,便低着头:
「还请将军派我去执行此令。」
将军挑眉:「哦?」
我仍是低眉顺眼,说出的话却有些傲慢:「具体事宜请将军屏退旁人,我再做解释。」
众人自是不满,却也不敢当面骂将起来,只在路过我的时候狠狠瞪一眼。
待账内只有我与将军二人,我骤然自腰间抽出匕首。
将军武人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做出防御动作。
却见我已利落地将自己手腕割开好大一个口子!
将军制止不及,脸上居然鲜见带着一丝慌乱:「你这是做什么?!」
我不退反进,将手腕往将军眼下一送,好叫他看得清清楚楚。
血只流了一瞬,随之而来的便是异于常人的愈合速度。
待到新鲜的疤痕出现在手上,将军一把攥住我的手,将我拉了过去。
「你这是什么意思?!」
我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得有些执拗了。
我说:「如您所见,我有着惊人的愈合能力,再加上我的力气您也知晓一二,等闲武器伤害不了我。」
「我会活着回来,让我去吧,将军。」
14
出发之前,我想起将军最后的问话:「你这身体……还有谁知道?」
我说:「只有您了,将军。」
他最后嘱托:「不要再在人前显露。」
将军的语气让我想起陈宝儿,又想起死去多年的老乞丐。
我心一热,为什么我遇到的,知道这个秘密的人,都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人呢。
这么好的人,可一定要让他得偿所愿啊!
我带着一个小队,趁夜潜行至敌营处。
「只烧粮草,其余什么都不要做。」
「烧完粮草即走,不要留恋。」
「如敌军惊醒前未完成任务也走,保住你们自个儿的命。」
「散。」
我命令一下,众人两人一组向着四个粮草囤积处掠去。
我也似毒蛇般滑入夜里,贴上了一个巡逻兵的脚步。
待他走入暗处,火把无法照见的地方,我的手轻轻卡在他的脖颈处。
稍动,他便软软倒下。
我换上他的衣服,四处巡视。
终于,火光四起,营内乍然沸腾起来!
我看到这些蛮子宿醉未醒,将甲衣胡乱披上便颠三倒四地往火光处走。
而另一边,我们的人已吹响口哨暗号,示意撤离。
成功了。
我心里想。
但还没有结束。
我一边敲锣,一边大声喊:「走水了!快救火!」
终于,我的目标出现了。
匈奴的二王子赫连攸,这次带兵袭汉的首领!
他只胡乱披一件貂毛裘衣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,怀里还揽着一名美貌女子。
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,仍旧低头边走边敲锣。
渐渐离赫连攸近了,他身边的侍卫给了我一拳。
「这里不需要巡逻,没长眼睛吗!」
我抬起头,突然暴起扑向那个还有心思调戏怀中女子的男人!
然而王子的贴身侍卫毕竟不同普通士兵,他们反应也快极了,纷纷上前阻拦。
只是毕竟喝了一宿的酒,惊慌中跑出来手上又没个趁手的武器。
因而我还有机会能找准空当再度试图往赫连攸身边扑去。
就算有阴刀刺入我的腰间,就算有箭羽刺入肩膀,我的目标只有一个。
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,是时候结束了。
我又闪身躲过一个侍卫,终于来到刀赫连攸面前。
他眼神慌乱,什么鹰之子的骄傲都没有了。
惊惶中他想将身边的女人推出,好为他抵挡一阵。
没想到女人反应更快,她用力将眼前狼狈无比的王子往前一推。
我无声地笑了。
啊,抓到你了。
我用匈奴的弯刀轻轻一拉,赫连攸的人头便落入我怀。
周围人的怒吼我都听不见了,胸腔里一颗心疯狂地跳动,我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身上伤口的痛。
将人头裹入袍中,我抢过眼前人的长枪,反手挽了个花。
向前掷去,将匈奴兵来一个一串二。
又迅速冲去,重新掌住长枪的把柄,借着势头一路往前。
三个、四个、五个。
我数着被这一柄长枪摞在一起的人。
其余人惊骇不已,再加上赫连攸在众目睽睽下授首是不容置疑的。
于是军心溃散是显而易见的事。
我所过之处,竟无人敢拦,就这么让我夺过一匹马扬长而去!
我不由朗声大笑,心中畅快极了!
只是一路奔向军营,没有时间处理身上的伤,任由自己一副被扎成刺猬的模样来到营前。
门口守卫大声呵斥,问我是干嘛的。
我却再也支撑不住,自马上倒了下来。
我想,我终于敢在梦里与山子、陈宝儿会面了。
15
我是被一阵细微的痒意唤醒的。
低头一看,身上的刀箭已全部拔出。
浅一点的伤口早已结痂,深的也长出了新的肉芽,便有些痒。
又添了许多疤,这身体早已不似同龄女儿的身体。
就在我微微愣神的时候,一阵冷风拂面,我抬头,便看见面色沉肃的将军。
他很生气,我在远处野望他多时,最能知晓他的表情变化。
我迅速翻身下床,跪在地上。
「请将军恕罪。」
他反而被气笑了,言说:「带回了敌军首领的首级,大功一件,你又何罪有?」
我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请罪:「一罪在违抗军令,擅自行动。」
「二……」
将军现在倒是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,问道:「二又怎么了呢?继续说啊!」
我深吸一口气:「二罪在以女身投营,欺瞒朝廷,是为大罪。」
「哼!」将军如今倒不像个将军,仿佛还是府里的小郎君,有点脾性。
看到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,伤口都处理得好好的,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刻,因而告罪告得十分利索。
「起来回话!」将军语气仍旧不算太好。
我刚起身,将军却突然收起表情,对我行了一个大礼。
「君以女儿身入营,做到了数多男儿做不到的事迹,实在敬佩,更觉惭愧。」
我突然结巴了,连忙摆手说:「不、不碍的……」
将军说:「你叫什么名字?豆芽不是你的真名吧?」
我说:「养活我的老乞丐叫我豆蔻。」
将军就又笑了:「托你的福,我们可以拔营回家过年了,豆蔻。」
后来我从别人口中得知,那一夜任务完成后小队其余众人皆已归营,独少我一人。
众人皆言我凶多吉少,大概死在了里面。
将军对此却未置一词,彻夜未曾解衣,枯等至黎明。
破晓时分,我衣衫褴褛晕倒在营前,怀里鼓鼓囊囊,不知是何物。
有人认出我来,先将我安置在账内,又一路上报。
将军得知,疾驰而至,只叫一位信得过的军医进账替我医治。
解衣之后,军医惊呼。
将军本来也紧盯着我的伤势,所以知道军医为何而惊讶。
一是为我女子身份。
二是赫连攸的脑袋自我怀里掉落,着实有些吓人。
敌军领头的既然已死,我方大捷。
说到最后,与我讲述我昏迷期间发生的这些事的同僚碰一碰我的肩膀。
「兄弟,如今我对你是真的甘拜下风。」
其余人也都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,待我忽然较往日亲昵了不少。
我心生感慨。
一向独来独往,却总是能够阴差阳错地收获一些善意。
老天是厚待我的。
16
回到城里,百姓们夹道欢迎。
我们作为亲卫拥护将军进城,也跟着受了不少的香囊和野花。
看着他们欢欣的笑容,我的胸中涌现一股难以言表的骄傲。
我们就是为了他们而战啊!
进城后,将军许我们假期。
其余人都自拿奖赏高高兴兴归家,只有我无家可归。
正欲留营继续训练,将军却眼梢一撇,说道:
「豆小将军在城中暂无住处,就先随我回府里住下吧。」
我瞪大了眼睛。
谁能想到有生之年我竟能光明正大随将军入府呢!
我被这一喜讯砸得晕头转向,于是不由傻笑。
将军奇怪地问道:「你笑什么?」
我又收敛,恢复成平日不见波澜的样子。
可不能叫将军知晓了我的心意。
虽则这心意日日侵蚀着我,却不可对第二人言。
到将军府里,我处处惊奇,但仍旧强忍住不叫自己露怯。
直到丫环将我领到卧房,关上门出去之后,我兴奋地往床上一躺。
从小到大,我还从未睡过床榻呢!
这么软和,还带着一丝馨香。
我幸福得直蹬腿儿!
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,两个丫环进了来。
她们手中捧着青绿色的一套衣物,瞧着就很舒适,沁人心脾。
其中名玉环的丫头笑着说道:
「将军说或许您会想要做一回姑娘。虽不知是何意,但只要姑娘点头,我与玉弦定能将您装扮得不比任何一位小姐差。」
玉弦似乎也觉得将军这嘱托颇有意思,噗嗤笑了。
看着那些衣服,我的心中突然涌起渴望。
我也不是不想做姑娘啊!哪个姑娘喜欢一辈子作为假小子活着呢。
于是我有些羞怯地点点头。
第一次着女装,玉环玉弦两姐妹还为我梳了个头。
当一柄素洁又清丽的玉钗被缓缓推入发中,我的头动都不敢动一下。
生怕这是一个美梦就要被惊醒。
终于装扮好后,我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门。
甫一出门,我便撞到一堵墙。
捂着鼻子,我退后几步,这堵墙还是旧墙。
「将军,您怎么总站人门外。」
眼前的将军也换了身服侍,又像是一开始我认识的那位公子了。
不知道为何,他也摸摸鼻子,想转过头去却突然想起来什么。
「你现在对我说话很不客气啊!」
我嘿嘿笑着,还是往常的模样。
见着将军,我身上那些不适好像突然就消失了。
倒是将军清咳一声,见我如今这模样似乎颇为不自在。
「快过年了,街上很是热闹,你想不想去看看?」好在他又恢复了平时温润的样子。
我顿时眼前一亮:「要去!要去!」
我都好久没上街啦!更何况是和将军一起!
天已黑了,这几日邻近过年,城内取消宵禁,人人都往街上玩闹,喧嚣更胜以往。
我走在前面,看什么都新奇。
将军慢悠悠走在身后,臂中还挂着一套狐毛披风,兴许是有些怕冷。
见我眼睛黏在了麦芽糖铺上面,将军出手买了些。
我一惊,连连摆手道:「不、不必……我不是小孩了,才不爱这些呢!」
将军却轻笑一声:「你入营一年,如今至多十六,比我小三岁,如何不是小孩?」
我还要再嘟囔,将军却将糖飞快塞进了我的嘴里。
甜味在口腔中漫开,我嘴上不说,眼睛却弯了弯,暴露出真实的心情。
将军却不饶人,还要再补充一句:「还说不是小孩。」
说罢便提脚向前走去,心情很好的样子。
17
我愣了愣,先前对心上人的崇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。
第一次发现原来将军也不是时刻都是温润有礼的。
「却还是那么那么的好,那么那么的让人喜欢呢。」我心里想。
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踩着将军的影子跟在后边,好不快活。
走到一处桥边,我仍在低头去踩将军的影子,将军却突然停住了。
他说:「豆蔻,你看天上。」
我抬头,望见满目的天灯。
新的一年,将军打了胜仗,也意味着百姓们不用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。
大家都对来年寄予厚望。
天灯上面多是对新年的许愿。
还有一些,是战争中牺牲之人的亲眷,他们在天灯上为逝者祈福。
我的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的身影。
自陈宝儿之后,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为护我或伤或死,我也救了许多人。
我们互相倚靠,相互援助。
这就是军队啊!
军队,不是冷冰冰的营帐,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。
我怅然不已,自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将军的眼神。
倒是觉得肩上一重,将军竟肯将臂弯的披风借与我。
将军真是好人!
那夜回去之后,玉弦说:「姑娘看天灯的时候,将军也在看着姑娘呢。」
我打着呵欠,不甚在意地说:「或许是担心他的披风掉落呢!这披风真是好舒服啊。」
这夜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。
或许是最后的一个好觉。
因为第二天,就有敌报来袭。
所有人在大年初一这一日结束休假,回到军营。
我重新穿回了陈旧的盔甲。
走之前,将那身绿色的衣裙叠好,眷恋地摸了又摸。
随后毫不犹疑地转过身走向我该去的地方。
却没想到被将军拦下。
他虽然说得很委婉,却不欲令我再度回到军营。
我原先做乞儿时候学到的巧言令色在他面前完全使不出来。
唯有诚恳。
我一本正经地向他细数先前的功绩。
我说:「将军,您需要我,营里需要我。」
又说:「我也需要玄甲军。」
「我想从军,我想立功。」
将军却仍紧皱眉头,没有丝毫被说动的意思。
我第一次骗了他。
我说:「将军,我想立功,为自己攒一份丰厚的嫁妆,今后好叫夫君不敢轻视。」
将军听了这话,面上却有些不悦。
「谁敢轻视于你?!」他怒斥。
却终究还是应下来了。
女子想要为自己攒嫁妆,就像男子想建功立业存钱讨媳妇一样,让人无法指责。
到了军营,将军将我们召集在账内。
「有线报称,此次领军之人表面是赫连攸的残部,实则是匈奴的大王子赫连旬。」将军说。
便有人往地上吐了一把口水:「娘的,走了弟弟来哥哥是吧!没完没了还!」
将军指着地图:「我们的斥候看到,赫连旬为了演戏演得真一点,让大军先行,自己只带了二三随从在后方缓慢行进。」
「赫连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。」将军说。
「将军,我们需要怎么做?」有人问。
将军便道:「我需要确定斥候消息的准确性。到底是赫连旬领兵还是只是赫连攸的残部,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。」
「因此我需要一个人去查探赫连旬的虚实。」
「我去。」我比其他所有人反应都快,抢先应下。
将军自地图中抬头:「本次任务并不难,只需要远远看一眼赫连旬是不是在过来的路上。」
「豆……芽,」可能是差点叫出我的真名,他舌尖一绕,又转过话音:「你这么积极,就去吧。」
18
次日,我带队五人,奔徙三日,方才到达将军所指地图附近。
趴伏于路边的树林中,我们往前一看,果然是赫连旬!
「他只带了三个人!」趴在我旁边的年轻人语气兴奋。
「不如我们……」
我却突然直觉哪里不对。
正要下令撤走,一阵箭雨袭来,将我们几个钉死在原地。
我们六人「唰」得蹦起,却见对面林中慢慢走出一些匈奴士兵,人数数倍于我们。
眼见已是无法再逃,我们都知道这是中计了。
无路可退,索性破釜沉舟,杀了出去。
他们五人护着我奋战到底,只是匈奴兵实在是多。
眼见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,我却救不了任何一个。
杀得手中刀都卷刃了,我有些脱力,刀落了下来。
趁此机会,自我身后数柄长枪袭来,带得我往前一扑。
见只剩我一人了,赫连旬叫人将被多柄长枪捅穿的我架到他身前。
我奄奄一息,似乎随时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赫连旬颇感得意。
「豆小将军!久仰大名。」
他凑近我低声说道:「我知道你是怪物。」
我猛然抬头!
他却不怕,毕竟我都这副模样了。
「听说你杀不死。」赫连旬说:「这是我特意为你设的局。」
「我倒要看看将这么多枪堵在你的身体里,你还能怎么愈合!」赫连旬哈哈大笑。
我不断地喘着粗气,想起临走前,突然想告诉将军一些关于我的事情。
「其实我是之前……」
「你是先前,我在家门前施粥时总是第一个来排队的小乞儿。」
我长大了嘴巴:「你知道?」
「或许我还知道更多。」将军的声音柔和得不像话。
他说:「豆蔻,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。」
可是这一次,我回不去啦。
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,但居然还有力气轻笑一声。
赫连旬絮絮叨叨多久,我就蓄了多久的力。
趁他转身之际,我猛地挣脱束缚,朝他冲去!
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我死死地抱住了赫连旬,我背上多少枪柄,他胸口就有多少枪头。
就算再也见不到将军,总要替将军把路铺好才行。
还有哪些百姓,谁忍心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呢。
这一击用尽我最后的力气,赫连旬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已经断气。
我嘻嘻笑着:「嗐,弱鸡。乞丐不如。」
抱着赫连旬,我二人一同跌倒在地。
我对自己打的最后这场仗很是满意,嘴角噙着笑,终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。
番外1
离豆蔻带人前去探路已过了三日。
薛采婴照常在营中处置公务,只是心中隐隐不安,眼前的文书怎么也看不进眼里去。
「不应该,」他心里想,「这次的任务并不危险。」
但就在这时,城墙上的号令官连滚带爬地一骨碌摔进了他的帐篷里。
「将军!不好了!」
薛采婴「哗」地站起,随即便似一阵风掠过报信人身边。
根据报信人所说,薛采婴登上城墙,他看到了本应在数公里外探听消息的豆蔻。
准确说,是豆蔻的首级。
那些人将豆蔻的头挂在旗帜上,耀武扬威。
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目眦欲裂。
那是他们的同袍!
更别说还有许多人在战场上被豆蔻顺手救过,他们都很承豆蔻的情。
「将军!狗贼如此辱没豆小将军,我等实不可忍!」
「开城门吧!将军!」
「我势要杀光蛮子为豆芽报仇!」
群情激奋下,衬得薛采婴的神情镇定得有些可怖了。
「她不叫豆芽,她是豆蔻。」薛采婴在心中默默纠正。
谁也不知道,他平静面孔底下的暗潮汹涌。
看到豆蔻的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从脚底倒流,脑袋瞬间要炸开,骨骼也痛得作响。
这是,豆蔻啊!
他听到自己下令的声音自齿间一字一顿地泄出:「开城门,迎敌。」
城门大开,薛采婴赫然立于前列。
「必克!必克!」玄甲军气势恢宏,带着对敌军的恨意。
双方一触即发,打得空前激烈。
匈奴军自以为己方诛杀了敌方的得力干将,自是士气盎然。
玄甲军却个个裹挟着愤怒而来,哀兵的力量也不容小觑。
开始还打得有来有回,但在某一刻起,匈奴军乱了。
他们有的人立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后方自己军营的驻扎地,有的更是直接弃兵而逃。
这些人显而易见地将人头留在了这片土地。
薛采婴凝神也望了望,却见匈奴军营帐中的混乱丝毫不亚于前线。
就在这时,有人来报:「将军!听闻匈奴大王子赫连旬已死!敌军内部大乱,已无心战场!」
旁边的亲卫飞速看向薛采婴:「是豆芽!她杀了赫连旬!」
于是接下来便是如残云卷过,战场呈现出压倒性的局势。
薛采婴开始不再杀敌,他一心只有那个旗帜。
一路疾驰至旗兵身前,薛采婴在马上犹如天神。
他并没有立刻就将旗兵砍杀,而是伸出了双手:「把她还给我。」
旗兵却骂骂咧咧,将旗帜连同上面捆着的豆蔻的头一块砸向薛采婴,就要逃跑。
薛采婴一枪掷去之后看也不看,反倒是飞快翻身下马双手紧紧地接住了旗帜。
他接住了豆蔻。
用长枪掷敌,这本是豆蔻爱用的招数。
薛采婴力气没有豆蔻大,不能刺穿敌人许多,只在旗兵身前冒出一点尖,不得长枪支撑,那人倒在了地上。
此役开始得突然,结束得更是诡异。
将战场清扫后,匈奴军成功逃脱的人少,多被俘虏至玄甲军营中。
从俘虏口中,众人才得知那日的真相。
大王子欲报豆蔻屠弟之仇,特意设下陷阱静候豆蔻的到来。
没想到目的是达成了,但出了点意外,将自己也折了进去。
军师不敢宣扬,只将豆蔻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,趁己方士气大振之时妄图悄悄溜走。
然而这日实在是不顺利,他被抓了回来。
当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子已死之后,便又重现了上一次二王子带兵的经历。
薛采婴耐心地听完了,然后问出那个所有人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:「她尸首的其他部位在何处?」
番外2
得知豆蔻的死讯时,匈奴人心中的喜悦甚至超过得知薛采婴的死讯。
因豆蔻实在杀他们太多兄弟。
没有人在她手下能逃出去。
只有那些亲眼目睹同伴死亡的人,回去之后日日夜夜地做噩梦。
于是那个据说叫豆芽的怪物成为笼罩整个匈奴的阴影。
成为匈奴止小儿啼哭的新的代名词。
每一个匈奴的士兵都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,狠狠嚼烂,吃入肚中!
这样才会给他们安全感,才能让他们相信这个人是真的死了。
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噩梦里。
于是他们果真这样做了。
听到一半,营中之人具已捏紧了拳头。
待到真的知晓了完整的真相,终于有人忍不住一拳揍了上去。
混合着几个八尺大汉喉咙哽咽的声音。
他们想到豆芽,她是那么瘦小,那么爱羞的孩子。
虽屡立奇功,豆蔻在他们眼中却仍旧是个孩子模样。
「拖出去处置了。」将军冷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喧闹。
于是只听到那个倒霉军师痛苦的惨叫声。
他高喊着:「将军且慢!我还没说完!那个豆芽,那个怪物,她是女